夜行列車  Endless Song

  十年前,我到台灣佛光山寺參加短期出家修道會,師父吩咐眾弟子睡前要做三十分鐘禪坐。「捨戒還俗」後,我帶著憂慮的心,載著一樁心事,登上一列「禪修」火車。渴望禪修給我喜悅的心,車廂內不禁怨路遙;期待禪修為我解開心結,盤腿時不免喊腳痛。在性急的驅使下,我懷疑禪修的好處並離開這列火車。記憶中的鴻爪雪泥,情感的春夏秋冬,在「文學」月台化成日記。眼淚與文字始終不是心鎖的鑰匙,「禪修」列車響起「佛陀的啟示」訊號,鼓勵我再次登上列車。

  每次登車,為求化解心事;每次下車,因為心事愈來愈沉重。在月台徘徊,我不斷問:持續的禪修,可以增長智慧嗎?重覆又重覆的登車,下車,再登車,再下車。八年了,我始終無緣走上「每天禪坐」車廂。直至有一天,列車停在一爿書店門前,老闆送給我數本禪修書籍。艾雅.凱瑪的《以法為洲》說,禪修是教人觀心無常;一位善知識指正我,不應期待禪修可以給予我甚麼。我離開「迷宮」車廂,來到「睡前禪坐」車廂,再沒有下車的念頭。

  為謀生,白天要消耗體力應付工作;為完成學業,下班後必須用力撐著垂下的眼皮;每晚,榨一點剩餘的力量去禪坐。日子久了,我以臥禪代替坐禪,又允許臥禪帶我進入夢鄉。一晚,車廂內播放葛榮居士的演講,「臥禪者必須有警惕及醒覺的力量,因為躺在床上,容易開始打鼾。……在斯里蘭卡,大多數禪修中心的起床時間是三時半,四時,四時半。」毅力鞭策我在早上禪修,電子鬧鐘提醒我五時半起床,我步往「早上禪修」車廂。

  列車繼續往前行,經過《Writing as a Tool of Self Discovery》街燈,作者建議我,每天在寧靜的一角獨處半小時,隨後寫下自己聽到的聲音、聞到的味兒、身體的感覺。十多天的文字記錄,我發現禪坐中佔據內心最多的,不是腳痛,不是疲倦,不是呼吸聲,而是雜念。雜念有回憶,有抱怨,有擔憂,有幻想;那樁心事,有時披上了憂慮的服裝,有時舉起希望的旗幟,有時控制內心潮水的漲退。這就是艾雅.凱瑪《以法為洲》說的「觀心無常」。

  列車再次播送葛榮居士的演講,「在修行方面,不是去改變外在的事物──當然如果在某些情況下能夠改變一些外在事物是好的,……最理想的就是自己內在的轉變,這時,無論外在發生甚麼事情,你都能夠面對它們,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驚訝。」恆心的燈光因積聚的憂慮而愈見明亮,貪睡的身驅也因沉重的心事而早起一小時。四時半起床,窗外更寧靜,內心的觀察力更強。每次雜念在我內心製造漩渦,我學習以平靜的心對各式各樣的情緒說:「我知道你來過了!」之後,我再邀請出入息念陪伴我禪坐。

  直至現在,那心事依然牽動我的情緒,是我修行路上最好的學習功課。它也是我禪修旅程的支持者,十年來,每當我欲轉身離開月台,它總會在背後為我鼓掌,為我打氣,讓我有勇氣再上列車。這是一列夜行火車,陪伴我從黑夜走往白晝,深信有一天,它會指導我如何面對不如意的變幻,如何改變那樁心事的外在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