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初慧
 
  雖然對這個姑姐非常陌生,只知道二姑兩夫婦無兒無女,兩位老人家相依為命。現在二姑丈過世了,剩下二姑一人更覺孤苦。讓這個侄女兒也來上柱香,靈堂不要太冷清吧。

  父親有一個姐姐兩個妹妹,除了數年前過世了的大姑外,二姑、三姑對我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只知道童年時曾和二姑夫婦同住一屋,後來便再沒有一起住了。父親曾經是一個脾氣暴躁、憎恨心極重的人。


靈堂

  踏進空間不大的靈堂,在靈堂一邊有幾位親友正在摺元寶。和先到了的兄長和弟弟點了點頭,這時蹲在地上正忙著摺金銀衣紙、燒元寶給老伴的二姑轉身迎出來,八十歲高齡看來精神尚算不錯。樣貌輪廓馬上令我想起去世十多年的父親。

  聽見我叫她一聲二姑,她有點疑惑地說:「你……你係亞邊個呀?」熟識的鄉音馬上令我對這個二姑的隔膜感消除。


  「我係大妹呀?亞明個妹呀﹗」指著隨後入來的妹妹說:「她是細妹。」

  想不到二姑望著我馬上激動起來,「你們都來了,你知道嗎?那件事令我好難過……真的很難受……」

  「我知道老豆的脾氣不好……」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來。

  二姑好像忘記了身在靈堂似的,將三四十年前某一天她兩夫妻和父母親爭吵打架所發生的事情的經過,當時屋裡的情況及所說過的話,前因後果鉅細無遺地向我訴說。事情是因語言上的衝突,由於某一句說話,令到父親做出一些傷害二姑的行為。那天之後她便再沒有見過我的父母親。事情的恩恩怨怨早已成為過去了,留下的只有記憶。

  感受到這個老人家的悲痛帶來胃部有點下墜的感覺。這個心靈創傷,幾十年之久,有多少傷痛、憤恨、疚歉、沮喪伴隨過這位老人家。當天的爭吵時的說話和畫面究竟在她的心裡重現過多少次,令她可以這樣詳細地描述給我聽。傷害至深的往往就是自己至親的人。母親在生的時候都不大願意說及二姑和三姑,父母親過世時所背負的心靈創傷又有多深呢?心裡後悔、內疚還是仍懷恨在心呢?晚年的父親脾氣已經收歛了,若父親仍在世,聽到二姑所說的話,知道她的感受那會是怎樣的呢?

  「唉﹗我都有唔對,我唔應該那樣頂撞他……」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算啦﹗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好啦﹗好啦﹗你們全都來了,我好開心﹗」

  後來再有親友到來,老人家又向到來的親友打招呼。

  不一會兒,又見二姑在靈檯前對著老伴的照片,合掌喃喃地說:「……他們幾兄弟姊妹都來齊晒啦,你係度的話一定好高興的了……」

  回家途中在車上,兄長問:「二姑跟你這麼好傾,說了些什麼?」我笑說:「兄妹情仇喋血記。」


出殯

  第二天一早便出殯,下著大雨,遺體送到隔鄰的火葬場焚化。過世了的三姑有六個兒女,今天到來送殯的有大表姐和年紀最少的兩個表妹,還有大表姐的兩個女兒。離開火葬場到附近酒樓吃解穢飯,我們四兄弟姊妹跟表姐表妹們一圍檯坐下來。望著其他既陌生又親切的人,除了大表姐似乎有點印像之外,其他的兩個表妹、大表姐的兩個女兒就從來沒有見過面。大表姐已經做了外婆,最年長的外孫已經七歲了,原來我已經是不知道是哪個誰人的表姨婆了。我和外在的關係還有多少,那種感覺很特別,觀察著面前素未謀面的人,我們都有某些相同的遺傳特徵,究竟在這世上我還和多少人是流著同樣的血呢。這個身心的存在表面上看起來是如何的獨立一體,獨一無二的,但實際上看不見的某部分是與人連結著、分割不開來的,與人無異的。

  再看看所有的人類也不是都一樣嗎?最起碼,每個人都有同樣構造,同一樣物質元素的身體,相同心理活動,同樣因為過去的習氣所困縛,同樣有各種情緒感受,那種快樂、悲痛的感覺所有人類都是一樣的。還有我們那看不見的內在本質都是清淨無染的。


  不知怎麼樣,大表姐提起她的弟弟來,說道母親在世時如何偏愛這個弟弟,這個弟弟如何的不是……

  要原諒流著同樣的血的人為什麼會那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