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像生命中的很多東西一樣，乃是充滿著矛盾的。在修行的漫長旅程中，有順逆；有高低；有疾弛。如何把持心境，令修行持續精進是不容易的。
阿姜查曾說，修行人的心境是無可比擬的。他們的樂，很是極樂；他們的苦，會極是痛苦。而他們的精進和放逸﹐也可以很極端的。筆者深深地同意阿姜查說的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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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看似很容易。當修行順利的時候，行者是十分得心應手的。在坐禪的過程中，入定很快、很容易。而定境深長，外在的剌激好像離開心很遠很遠的。一種自在和安住感覺，很穩固和實在地在心裡建立起來。此時就算刻意「生念」，心也不會很感興趣，心想持續安住在沒有「想」的境界裏。
這種「定」的感受，令一種良性循環生起。定力的建立，令「念」與「慧」也增長，行者因為感受良好，令他更精進修行。生活也就因為「心」依於修行，而變得快樂和順暢。
在此種順境中，心靈質素逐漸升高，處理日常問題變得較易。而每個日常決定，相對變得準確和「如法」。苦漸變小而樂漸變大。心靈質素的上升，使行者對修行充滿信心。
這種信心，有時會膨脹到一個令行者考慮出家的程度。他自忖：「心果然是可以獨立於外境的，而「苦」果然是因自我內在的執著引起的。我何不歸依『法』，以獲得究竟的解脫呢？」
行者思前想後，雖未致於立即出家，但會嘗試加強修行，以測試自己是否一塊全職修行的材料。又或者他想親證一下，將心靈境界不斷提升，最終將會是什麼樣子的。又或其實他想測試一下自己修行的極限。
在這種修行順利；心靈質素高升；疾速精進的過程中，行者或會感到十分出世。似乎世間的紛擾變化，對他再不發生關係。他甚至會產生不少疑問：為何會這麼容易呢？難道就此直向最終目標進發，而不再退轉嗎？為何我會這樣幸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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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修行實在也是很難。就在行者迷醉在一片躊躇滿志之時，「無常」又再次出來提醒行者生命的實相了。這時，各種因緣令行者的修行不再順暢。
原因有多種多樣：或許是生活不再順利了；修行的新鮮感失去了；家庭出現問題了；又或許是自身的貪欲，導致入世的五欲增加了。總之各式各樣的問題，都能令修行退墮。
在這種逆境中，行者的「正精進」便真正受到考驗了。修行因緣的改變，令修行變得困難了；退心生起了；修行鬆弛了。他由之前那種一度想出家的心態，退失到提不起勁去修行。行者的坐禪，現在只剩下那一點點。他非常不想坐到坐具上去修行。上一次坐禪是何時呢？答案好像是記不起了。勉強坐到在坐具上，總是良久不能入定。行者此時自忖：之前修行，那種好玩暢快的心境，究竟跑到那裡去呢？他發現一切都已失去了。
就像這樣，惡性循環開始接管修行。交際增多了；綺語多了；陷入世間問題的時間增多了。行者心靈質素開始變差，但重返精進修行又發覺沒有多大甜頭。他自然就再次返回世間，去走那條「趨樂避苦」的老路了。
嚴格來說，行者在這情況下，是墮落了。是在行踐「八正道」的高貴軌跡中脫軌了。此時行者的心便開始流浪，像流星一樣地在漫無邊際的宇宙中流浪；在有「正念」守護的危脆狀態下流浪。行者是苦的，如孤兒般的。經歷過修行順逆的極端對比，便更加令人體會到阿姜查曾說，關於行者苦樂無可比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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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有「正精進」，問題即時可以解決。但偏偏「心」就是恬忸痴纏。她在「世間」和「出世間」之中拉拉扯扯。行者發覺「心」的愚痴竟是如此般利害：它可用一種「溫水殺蝦」的方法去痲痺心智。
「溫水殺蝦」的意思便是，假設你有一顆蛀牙，它不時發作；拔去會很痛，不將之拔除，不時又會發作。之不過它大部分時間又沒痛，故此你卡著在原地。即既不去看牙醫，但當它發作時痛又不忍，便只好用另一邊好牙去嚼食。其實就一直在逃避。
卡著在原地的時間或許不一，但行者確實是有機會無限期地被卡著，直至你忍無可忍，而決心要請求牙醫把蛀牙統統拔除。
阿姜查是一個十分好的牙醫(雖然他老年時幾乎一顆牙也保不住)。他在「阿姜查的禪修世界」中說(註一)：
「嘗試把握每個你可以精進修行的機會，不要在意心是否平靜。最重要的是，讓修行之輪持續轉動，不斷創造你未來解脫的因。」
我看到這番話後，十分喜悅。它簡直令我從放逸的浮沙中救出來。之後每次當我在「放逸行」之中卡著的時候，只要一想到「讓修行之輪持續轉動」，我便提醒自己要持續去修行。
這便是阿姜查的「正精進」語錄。而他說「把握每個你可以精進修行的機會」，更令我反省自己有否放過每日的修行機會。「每天最少坐禪一次吧﹗」，我對自己許諾道。而每次讓坐禪時間溜走，也會讓我覺得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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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常的法則下，「好壞」、「順逆」等的相對事物，無可避免地交替出現。修行也不能例外。假如修行只是建基於順境或心靈高亢、想修行和貪新鮮等因素的話，「正精進」的基礎是薄弱的。一旦「二元對立」相反面的負面因素出現時，修行便容易退失了。這顯示行者還有執著，還是執著於修行的順利、暢快感、和修行好玩、舒服等感受。這是「小孩子」般的修行。
但「正精進」是不分別難與易的。難也修；易也修。對於難與易，行者是無分別的。無分別在何處呢？便是在於「修行之輪的持續轉動」上面了。此輪只是自顧地在轉。它不理易難、好壞、順逆，只是持續地轉。這才是「大人」的修行。
阿姜查的這番說話，令我十分佩服，也十分慚愧。修行了一段時間之後的行者，尤其明白到此話顯示出其修行基礎的雄厚與堅固。這尤其對於俗家業餘修行者來說，是十分難做到的。
現在，每當我放逸時，我便提高警覺。每當心想：不如出去商埸行一會吧；再坐下去也是不能入定了吧；又或是想：不如在沙發上，睡一會兒懶覺，也比在坐在這兒，腰酸背痛強喔﹗這時我便會自問：「這算是讓修行之輪持續轉動嗎？」
我把一切想放逸的念頭，統統歸入「阻礙修行之輪持續轉動」的罪惡裡。而這種罪惡，在一個「把握每個可以精進修行機會」的國度裡，是不被容許的。
現在每當在坐具上，又想放棄時，我便會問：修行是求舒服嗎？不是；又問：那是求什麼？求放下；再問：如何能放下？便答：「讓修行之輪持續轉動。」那就好了，這樣便不需再理會坐得好與壞，只管坐下去便是了。
這樣做初時看似很難。不過，一切在修行途中遇到的放逸，和行者對修行順逆的執著，會因而退減。這似乎又令漫長而又無常的修行變得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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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修行之輪持續轉動令我感到很喜悅。
註一：《阿姜查的禪修世界》第二部──「定」。橡樹林出版社。第137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