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 修 雜 感   零雙
 
夢仍是一樣

  忙,日忙夜也忙,要每天騰出時間坐禪,談何容易。既然行、住、坐、臥皆是禪,我且嘗試臥禪。人總要睡眠,總有合適的地方躺下來休息,要做臥禪並不困難,我想。

  短期出家的日子,師父曾教導我佛教的四威儀: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臥如弓。我就以臥如弓作為臥禪的姿勢。臥禪由臥如弓揭開序幕,由出入息念主持亮燈儀式。

  我常常做夢,有些夢境深刻印在腦海,並且牽動一天的情緒;有些夢境如清晨露水,只是在腦海稍作停留,醒來印象一片模糊;有些夢境只是記憶中的過客,匆匆而過,不留腳印。夢境千變萬化,卻又萬變不離其宗,我的夢只來自兩類種子。

  第一類是憂慮。人缺乏自信,擔憂逆境、惡運隨時出現,又懷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學習能力或理解能力。葛榮居士說過:「如果你對將來會發生的事情沒有十足的把握,那麼便會生起憂慮。」

  生活中,不一樣的工作在身邊打轉,不少人在我路途擦身而過;思想、感受、記憶在不同的因緣和合下,組成一段段情節,形成一幕幕影像,存在於腦海中,透過夢境展現「眼」前。作家Heather Hughes 說:「(Sleep) dream is generally symbolic of some experience we have encountered in daily life.」

  第二類是苦惱。葛榮居士說:「我們對事物有了一個預設的形象,有了一個預設的模式,有了一個預設的期待,因此我們為自己製造了苦惱出來。」

  有緣得聞佛法,全賴一位助緣人的帶領,正因為此,我對這位助緣人有預設的形象、模式與期待。可是事與願違,這些預設,一個接一個的相繼破滅,每一個預設變成了遺憾;然而,今天的我,依然希望這些預設,最終會如我所願,因為我相信人性本善,也相信人人皆有佛性,浪子最終會回頭的。分分秒秒繫上「助緣」的心鎖,時時刻刻揹負「預設」的包袱,這類夢的種子,在我夢境中發芽開花,牽動我的情緒,打擾我的生活。

  一星期的睡前臥禪,未能讓我的夢境有新的轉變。我只知道臥禪比坐禪更需要警惕及醒覺,因為躺下來不久,我開始打瞌睡,進入夢鄉。從另一角度看,煩惱沒有走到床上,可以平靜地進入睡眠狀態,也是一種喜悅。


傲骨

  臥如弓的姿勢終於向我的睡意挑戰。一連幾晚,躺在床上,不是感到臉部緊張,就是不知如何「安放」左手,又或是一雙腳不能安定下來;我叫自己全身放鬆,放鬆頭部、臉部 ..一雙腳,再請求出入息念伴我入睡。一晚,為了讓自己容易入睡,我以仰臥取代臥如弓,隨著出入息念的帶領,我走進夢鄉。身體的疲勞未能克制情緒的起伏,這一晚,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翌日早上,流連於反思的廣場,榨一點友善、柔和的果汁,喝幾口四聖諦的甘露,從夢境搜尋蛛絲馬跡,找出煩惱的根源。

  幾日的夢,既有數以萬計、各式各樣的傳單,教人眼花繚亂,也有數之不盡的傳單禁區,叫我望而卻步。

  拋下十多年的老本行,投入新的職業,前景是一個個問號,路程有一重重障礙。不論是問號抑或障礙,都是憂慮的標籤,都是希望事情的經過與結局,如自己的預期一樣。可是,我卻沒有十拿九穩的信心。

  我們不能改變事情的結果,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對苦的態度。葛榮居士教導我們:「在受苦的一刻問自己:我能夠從這個苦惱之中學到甚麼?我應如何運用佛陀的教導?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能夠怎樣服用佛陀的藥物,來對治這個苦惱?」從此,我要求自己將所有負面思想,全歸於零,將所有消極態度,盡歸於零。

  隨後的晚上,每當苦惱向我內心叩門,我嘗試以佛陀的四聖諦藥物去治療它,我亦醒覺臥禪教人容易入睡,往往由臥禪變為坐禪。某個早上,鬧鐘的響聲提示我要坐禪,疲乏的身軀、寒冷的天氣、溫暖的被窩,驅使我以臥禪代替坐禪;然而,以臥禪對抗睡意,無疑是以卵擊石,我還是以坐禪迎接新的一天。

  原希望在忙碌的日子,以臥禪代替坐禪,讓疲倦的身體得以繼續禪修,養成禪修的習慣,豈料臥禪竟會成為坐禪的原動力,推動這身軀成為坐禪的傲骨。以往是每天早上做一小時坐禪,現在除了早上坐禪外,睡前半小時也做坐禪。只要能走到無煩惱的天地,何必顧慮當下的「寒冷」與「忙碌」呢?「寒冷」可以是我們傲骨的好友,「忙碌」可以與我們的恆心夥伴。

  臥如弓的姿勢,令我容易覺察到身體的每一部分是否有緊張的現象,提醒自己要放鬆。日復一日,我在日常生活中,時刻觀察自己的身軀,會否在不需要用力的時候,不自覺用力。臥如弓送給我的,竟是這份禮物。

  世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結局,這些非預期的結局,又會帶給我們一份喜悅,或給我們一個對治苦惱的學習機會。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要預設一些形象,預設一些模式,預設一些結果?


半夢半醒

  中學同窗告訴我,昔日的校長幾年前已辭世。我沒有惋惜,沒有難過,她的死訊,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消息。當晚,我邀請慈心禪與臥如弓結伴,帶我走入夢鄉,可是,我無法入睡,中學時期的生活片段,佔據了我的心房,再沒有空間容納慈心禪。最後,還是要出入息念引領我平靜入睡。翌日,我再次邀請慈心禪,可是,慈心禪與睡意之間,總有一層無形的隔膜。
當晚,我夢見自己與一位中學同窗走到天台上,我們赤腳,席地而坐,遙望夜幕低垂下的城市,彼此以沉默代替說話。沒一陣子,我的腳背感到疼痛,血液慢慢滲出,形成一個一個圖案,黏附在腳上。

  鬧鐘的聲音帶我回到現實的生活,張開眼睛,我真的感到腳痛,剛才的夢非常真實,不是酣睡的夢,是半夢半醒的夢。

  走進時光隧道,回到二十年前的中學校舍。那一天,體育老師大發雷霆,將所有怒氣凝聚於鉛球內,憤怒的一擲,我的腳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承受了她所有的怒火。幾位同學義氣凜然,下課後立即將此事告訴校長。她以冷漠的眼光回應我一拐一拐的腳步,堅說是學生們推鉛球大意,以致弄傷,不應將責任推卻到老師身上。

  跌打酒成了治療瘀血的藥物,同學的關懷慰問,成了課室的暖流。老師們對於七吋長,四吋闊的瘀血青塊,採取視而不見,避而不談的方法。

  往後的十幾年,遇上颱風吹襲或潮濕天氣,腳的舊患總喚起我的回憶;只是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的腳痛已消失,我甚至忘了腳痛這回事。這場腳痛的夢,這場半夢半醒的夢,讓我想到,過去的十多年,是腳在痛抑或心有恨!心中有恨,故唸慈心禪時,潛意識地點到即止,「恨意」蓋過了「睡意」。

  有福氣的人,可以憑藉祖父或父母的餘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因為財富是可以一代傳一代,可以繼承;但是,慈心是要靠自己去培養,禪修是要自己的精進與體驗,一切要靠自己,只有經驗分享與方法傳承,沒有繼承。禪修的日子畢竟太短,以往又不精進,要在生活中無時無刻活在當下,去除「我執」,我還是要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