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含指南針
正念的純粹   三德大頭菜
 
《阿含經》中對正念解說的地方不多,主要是在有關出入息念的經文中提到:

  世尊告曰:「如是,羅雲!若有比丘樂於閑靜無人之處,便正身正意,結跏趺坐,無他異念,繫意鼻頭,出息長知息長,入息長亦知息長;出息短亦知息短,入息短亦知息短;出息冷亦知息冷,入息冷亦知息冷;出息暖亦知息暖,入息暖亦知息暖。盡觀身體入息、出息,皆悉知之。有時有息亦復知有,有時無息亦復知無。若息從心出亦復知從心出,若息從心入亦復知從心入。如是,羅雲!能修行安般者,則無愁憂惱亂之想,獲大果報,得甘露味。」【註一】

而葛榮導師更進一步,強調觀呼吸中保持正念的自然柔和覺醒。從以下的一段引文可見一斑:

  聽眾問:通常人們在學習出入息念時,很多老師都說呼吸要有四個步驟,就是細、軟、柔、長。但初學時若專注於這四個步驟,意識便不其然令心跳加速,當心跳加速後呼吸又會跟著加速。怎樣去克服這個困難呢?

導師: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你似乎強要以一種不自然的方法來呼吸。容許身體自然地呼吸是很重要的。我們的朋友很清楚知道如何去呼吸,即使睡覺時,我們的朋友仍在呼吸。事實上我所強調的,是當我們嘗試去修習這個方法的時候,首先用一些時間容許身體自然地呼吸,不去控制它,不去操縱它,不去干擾它,然後很簡單自然地只是去知道,只是去覺知當呼氣和吸氣時身體是怎麼樣的。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方法,但是我們善於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在經中提到當你感覺到呼吸是長的時候,你只需知道它是長的;當你感覺到呼吸是短的時候,你只需知道它是短的。當中發生的事情,你只是知道,只此而已。【註二】

  葛榮導師這段話實在是太重要,所以有必要完整引出。聽眾所問顯然是「正念」並不純粹,因他預設呼吸有四個步驟。一個有預期的心,必然不能製出純粹「正念」,因純粹正念是沒有任何目的,亦無任何「反應」的。

  此聽眾的問題,接下來便是心跳加速等。這類問題,差不多是必然生起,因其「正念」之不純,身心所觀所應,必然是有雜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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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筆者近期修行,亦有「正念」不純粹的問題。我在修行鬆懈了一段長時間後,急於回復昔日的水平,當入定不深時,內心便會焦急起來。但越是心急,欲求心便越大。而「正念」越想抓穩其「所緣境」──呼吸,便越是變得不純粹。

  其實如能遵從葛榮導師的指導,即是:自然地不去控制;不去操縱;不去干擾,只是去知道和只是去覺知當人呼氣和吸氣時身體是怎樣的,便一切順利了。

  但亦正如葛榮導師所說,上述本來是個很簡單的方法,但人是善於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而筆者認為這「出入息念」的修習,便是將我們本來已十分複雜的心,練回它本然的簡單直接。而當它變回十分簡單的時候,便是能如實觀察的時候了。

  但在修習了一段長時間之後,「正念」可能變得「過分」純粹。它純粹到只知守住所緣境,亦即所謂有定無慧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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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論」【註三】或因此強調「正知」Sampajanna,把它和「正念」Sati細分開來。「正知」Sampajanna 是包含‘sam’這個巴利文字根,它有「正確地」,「完全地」和「清楚地」等意思;‘pa’作「顯著地」或「不凡地」【註四】;而‘janna’意即「了知」。

  Pa + janna 意指覺知或理解現象及其特性。故此Sampajanna 可被解作通過個人的經驗而生的完全覺知或清楚理解,或是甚至解作以智慧來理解。

  Sampajanna 這個字亦與Sati (正念)一起出現,如sati sampajannam或 sato ca sampajano 或 sato sampajano。結果這一詞被認為是解作保持正念,及被定義為接近完全地等同正念(sato/awareness),又或僅是標誌著一種更大強度的正念。

  但在「阿毗達磨論藏」的「法聚論」、「分別論」和「人施論」我們發現正知的以下定義:

  什麼是「正知」? 它是智慧、了解、探究、深入探究、真理探究、辨識、分辨、分類、學問、精通、技巧、分析、考慮、深入考察、廣度、睿智、指導、引導、內觀、徹底了解無常、……正見這便是為「正知」。

  以上過剩的名詞和比喻明顯指出「正知」並非覺知而乃是智慧。似乎佛陀是勸告行者不只要發展單純的正念,而是要發展智慧。【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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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姜查談「正念」時亦多數提到「正知」。其書譯者亦有說把「正知」譯為:清楚覺知,共有四種(1)有益正知:了知行動是否有益的智慧;(2)適宜正知:了知行動是否適宜的智慧;(3)行處正知:了知心是否不斷地專注於修止、觀業處的智慧;(4)不痴正知:如實了知身心無常、苦、無我本質的智慧。【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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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見「正知」是稍「貪心」的。它了知的範圍比較大,包括了觀「慧」的範疇,而並非純粹的正念了。

  當「心」平衡和穩定下來之後,如何走下去呢?我覺得或許視乎行者初立志修行的動機。佛陀是立志從此世間的「苦」中徹底釋放出去的,故在深定中他必然不會停下來。他肯定會把心放出去探個究竟,因其目標乃是徹底解脫。但如非「高手」的話,此舉是較難做到的,因「正念」一對心身探究的話,一般來說定力會下降。而一次半次的觀身心,亦不會立刻會證得甚深智慧。

  筆者近來的經驗是,在覺知身心的時候,很易跌回「所緣境」。在「所緣境」裡墨守成規,很是舒服。但行者知道有徹底解脫的必要,而這「正知」或許就是將「正念」稍為加大角度。

  這角度的加大是從「所緣境」加大到整個身心。而更重要是正念要稍為「不純粹」了。「正念」要放出去了知身心,再要從身心中看到無常、苦和無我。

  但身心這「業處」太大太多,一般行者一座之中無法觀到底。而一些派別「拾級而上」的做法不十分符合心的運作。故筆者多數時候又是會把「正念」收回「所緣境」。

  但筆者在狀態好的時候,在夠「定力」的支援下,多數會把心打開,把「正念」由所緣境中放出去。或換句話說就是將整個或局部的身心擺放在「正念」的觀照下。

  這時「正念」的角色或態度會稍為轉變,它由一個十分「中立的覺知者」變為一個極為「好奇的探究者」。這探究者還是相當中立的;覺知性還是十分強大的;但它已變得很「好奇」。

  這好奇或許就是由「正知」來擔當的。它背後的動機是有一種科學家求真,求究竟的精神,但它和「正念」沒有根本的不同。「正知」或是「正念」裡的一部分,又或「正知」是「正念」稍稍轉向的面目。

  筆者其實並非純理論派,又或是一些愛好分析修行次第的行者,我還是比較喜歡葛榮導師自然柔和的風格。純粹「正念」定能帶行者到一定的定境,但再向前走「正念」或加上「正知」是會探究一己身心,去完成最後旅程的。

  沒有目標沒有機心的「正念」最是純粹的,它令出入息念的修行變得簡單;而帶有「正知」的「正念」似把修行帶進智慧開發的最後階段。但此二者或只是其純粹性、熟練性和廣泛性有所消長的同一樣東西而已。

 

註解:

  1. 佛光電子大藏經 阿含藏 《增壹阿含經》 安般品第十七之一。
  2. 《生命是吾師——葛榮居士禪修講錄1998》,南傳佛教叢書編譯組譯,葛榮禪修同學會出版。第23頁。
  3. Commenteries
  4. See A Dictionary of the Pali Language, ed. R. C. Childers, Kegan Paul Ltd. London, 1909, p. 423, under entry for sam.
  5. The texts of the Abhidhamma Pitaka: Sampajano ti tattha katamam sampajannam? Ya panna pajanana vicayo pavicayo dhammavicayo sallalakkhana upalakkhana paccupalakkhana pandiccam kosallam nepunnam vebhabya cinta upaparikkha bhuri medha parinayika vipassana sampajannam ...... sammaditthi-idam vuccati sampajannam. (In Dhammasangani, 1359; Vibhanga 360; Puggalapannatti, 80.) by Vipassana Research Institute, www.vri.dharmma.org. Title: Sampajanna,
  6. 《阿姜查的禪修世界「第三部」:慧》,譯者:賴隆彥,橡樹林文化出版。第23頁,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