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說夢   
 
  在某次的長期密集禪修營內,老師常問一個問題,你能覺知到睡醒後第一個念頭嗎?你能覺知到入睡前的一個念頭嗎?在禪修營的修習期間,由於覺察力較強,曾察覺到醒來後的念頭原來是連接著夢境的。那種感覺很特別,雖然眼睛還未張開,身體已有躺在床上的感覺(在夢境中是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在那一刻是不知道自己在夢中的,還繼續想要去做夢境裡想要去做的事情,跟著一個覺察,才知道那是夢。但夢境所引發的感受是很鮮明和真實的。

  晚上做夢,第二天醒來後,有些夢會忘記得一乾二淨,只知道自己曾經造過夢,但怎樣也記不起夢境的內容,有時候能記起夢境中的片斷,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曾做過夢。有些夢只會做一次,有些夢會重覆。
在日常生活中嘗試多些向內觀察時,覺察到當失念而返回當下時,原來和從夢中醒來時的感覺是一樣的。有些思想會忘記得一乾二淨,有時候知道自己曾經想過一些事情。但怎樣也記不起想過的內容,有時候能記起思想中的片斷,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失念。思想所帶來的內心感受和身體的感覺卻很鮮明,有些思想只會想一次,有些思想會重覆。

  晚上會造美夢和惡夢,白天會有正面的思想和負面的思想。在晚上做夢醒來後我們還知道那只是夢,但在日間當迷失在思想之中時,我們不知道自己在做夢,並認為思想中的事情是真的。當現實和夢境不一致的時候,苦惱便生起來。雖然有思想生起是當下真實發生著的事情,但思想的內容並不是真實的。它只不過是記憶和記憶所投射出來的東西。心的慣性是不肯安住在當下,若想起下星期將會去泰國旅行,於是便想要帶些什麼去,去到目的地會怎樣,想要吃些什麼,會看見些什麼,要買些什麼,好像現在已經身在泰國一樣,而且會有興奮愉快的感受。但事實上這次旅行可能被取消,又或者去到泰國後,所遇到的是另一回事,所想過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於是便生起苦惱,因為現實和夢境不符,然後我們會埋怨外在的人和事,卻不知道問題的原因是自己想要夢想成真。又或者是記起某人曾經說過一些令自己不喜歡聽的說話時,又或者沒有履行他的承諾時,又會心感不忿。那是因為自己不願意從夢中醒來,即使自己也曾不守承諾,也曾說過一些傷害別人的說話,卻夢想自己生活在一個完美的世界中,每個人都要遵守承諾,每個人都會說一些自己喜歡的說話。

  我們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心愛做夢也是無奈的。外在所發生的事情和思想的內容並不重要,因為一切都會成為過去,重要的是能否覺知到當下對思想內容所引發的情緒和感受。若情緒和感受不再被思想所扭曲和包裝時,才能看見當下內心的執取和抗拒,並能揭開那思想背後的面紗,瞥見內裡的恐懼、嫉妒、不安、厭惡、驕傲、困惑和那似乎無休止的渴求。這樣我們便能夠了解自己,繼而了解別人。

  禪修能令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從夢中醒覺,修行的過程就是不斷在夢裡夢外,迷與悟之間徘徊。當迷失在思想中自己可能會憂會喜,會不安會恐懼,甚至會作出情緒反應。但當心回復過來時,便明白只不過是一場夢。就好像在夢中借了錢給一位朋友,而他不肯歸還,於是很氣憤,早上醒來,可能夢中那種氣憤的感覺仍在,但不會想要問那位朋友還錢,也不會生那個朋友的氣,因為自己知道,那只不過是做夢罷了。有時候甚至在夢中的時候也知道自己在造夢,亦會容許自己在做夢,會有情緒出現,因為知道夢是會成為過去的。

  當然並不是所有思想都令我們受苦的,思想也會帶來快樂滿足的感受,更會帶領我們去禪修,讓我們對佛法有一定的理解,但思想所帶來的快樂和理解是有局限的,當下的經驗卻是無限的,當心真正明白到不該為一棵樹而放棄整個森林的時候,它才願意安住於當下。透過持續地返回當下身心的實況上,讓心變得穩定和有空間,我們內在本有的智慧和慈心才能自然地呈現出來。從修習的過程中令我明白到,對佛法深層的領悟不是從思惟佛法中領悟出來的,亦不是從談論佛法而來的,雖然研讀、思維、討論佛法的義理會帶來法的喜悅,但那只不過是一場美夢。但若要止息一切的煩惱,識破「自我」的假象,卻需要一顆柔軟、穩定和有空間的心,透過對當下的實況的體會和了解而來的。

  每當內心有抗拒的生起,就是那夢想成真的習性展現。若心能夠返回當下,一次又一次地看清楚自己所抗拒著的事情,便明白到無論願意與不願意,我們只能接受生活中的一切,原來自己是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每次有挫敗、沮喪、失落、困惑、憤怒的情緒出現時,就是一次從夢中被喚醒的機會,從新去看清楚自己,看清楚這個世界。在這個無常、不完美的世界裡,即使已經付出努力,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嘗試做一個好孩子,但仍然是不可以換取到夢想中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從夢中醒覺之後,那渴睡的心才願意接受現況,不再去追尋更美好、更完滿的人和事時,安住在當下任何的處境中;亦逐漸地懂得對自己、對外在的一切事情感恩,善待自己的身心。體會到安住在當下身心的實況中,慈、悲、喜、捨才能夠展現;即使處身在憂悲苦惱中,當下仍會有值得欣賞的人和事。

  感恩自己能有機會遇到佛法,學習禪修,不然的話可能永遠也不會有從夢中醒來的一刻。

  最終人生也是夢境一場,有一天當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另一期生命,另一個夢了。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真的不想再來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