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實驗室 |
壓抑、轉移與放下
木口子 |
| 壓 抑 禪修者在修習出入息念之類的坐禪練習後，一顆心便不難會因而生起喜悅。這種喜悅，是一種心的體驗。這種體驗，代表著什麼呢？它代表著一顆心的質素發生了改變。 這種改變，很容易令行者誤以為煩惱已經被放下了。但其實並不然，在這階段，通常煩惱只是被坐禪的定力暫時壓下來而已。如禪定功夫夠深，所生起的禪悅，甚至是會令心的質素暫時大幅提升。但畢竟這只是對煩惱的暫時壓抑，煩惱非但沒有清除，在某個角度來說，心可說是逃避去面對煩惱。阿姜查那個「以石壓草」的比喻，實在是太出名了。 轉 移 當煩惱生起時，引用轉移便比引用壓抑，難以察覺得多。譬如正當眼看著美色，因之而著迷，最初必定會生起快樂感受的。但過了一段時間後，這快感減退了，或甚至生起苦受呢。但接下來，你又開始發覺耳聽美聲，很是可愛樂著。因耳聽聲而生起的快樂，便會引發一個轉移，一個由執著於美色，轉而執著於美聲的轉移。它令人忘了之前因執著眼看色之樂，而會引起的種種不圓滿。所以，行者便一口斷定，自己對美色的執著已經放下了。這其實並不然！執著並沒有被放下，它還是百分百地存在於心中，只是它執著的對象改變了。它只是由執於色，改為執於聲罷了！只不過是，在心還未轉為執於聲之前，若果心沒有獲得美色之樂，苦便會生起。但如今因有美聲之樂住，心雖沒有美色之樂也能安住自在。這樣便令人誤以為自己放下了；放下執著了。 對執著對象轉移的例子實是比比皆是：例如一名商人，不停地在商場中掙錢。照例錢是永遠不會賺得夠多的。但有一天他發覺自己放下執著了，例如他要攀登珠穆朗瑪峰。故此對於如何營商掙錢“變得”一點也不執著了。代之而起的是，執著於一流的攀山工具、教練和不同的探險目標等。 這種例子真是數之不盡，它們甚至可以發生於宗教人士身上。他們一般對世間的爭名逐利，不大提得起興趣。但他們雖然對世俗的一切看似滿不在乎，但執著也可以是深深地紮根在他們的心中。那麼，他們的執著點在那裏呢？或許便是執著於宗教的生活方式，修練方法，教會的蓬勃和宗派之優越性等的地方上。 我們日常修行，以持續正念觀照身心，便可訓練將愛執放下。不過這是用上了‘壓抑’或是‘轉移’呢？事實上是較難分辨的。 不過，我們是可以用正念去檢視這顆心。看看心是否以另一個所緣境，將之帶離所執的對象上呢？如果沒有的話，再檢視心是否由一個法塵，跳到另一個法塵上加以執著呢？如果沒有的話，心此時或只是剩下正念去觀看著一切，它看到執著將心和法塵鎖在一起。 這執著的力度越大，苦便愈大。執著的時間越長，受苦的時間便越久。但當正念看到這執著，是如斯束縛和殘害心之時，便是這執著放下的時候了。 放 下 那麼，如何才能算是徹底將執著放下呢？我是比較喜歡用反觀己心的方法，並以禪修實驗來探明。首先，一個苦在心中生起，它可或大或小，原因不一，但我用禪修工具把它降服了，苦受不見了，或甚至有樂受生起了。但我不只是滿足於此，在這階段我是要肯定執著是放下了，而非是壓抑或轉移。 比如三年前，我家人在做手術前後，我真是吃不下，睡不著。我以出入息念去對治。在坐禪中，非但能離苦，有時更能生起樂受。但在出定後，照樣是打回原狀。我知，此時是用上了壓抑的方法。心中對病苦的抗拒，根本沒有放下。 又如：我在禪修後，對很多從前的嗜好，例如健身，汽車和看書的興趣也開始大大減低了。我心想，好呀！我現在真是無欲無求了。我現在豈非對從前渴愛的事物，不執著了嗎？但我開始很執著於平靜，執著於簡樸的生活，或甚至想快些離開這個不圓滿的世界。這又豈非由執著於「有」，轉而為執著於「無」嗎！ 故此佛法將愛執分為「欲愛」、「有愛」和「無有愛」乃是看出人心之狡詐難馴。「欲愛」乃是對五欲的愛著。行者能對聲、色、香、味、觸放下，千萬別誤以為執著已消除。愛執通常都會轉到「有愛」和「無有愛」上面去。 當然，要將「欲愛」放下已不容易。五欲的愛，便如熾烈的火焰，燃燒著我們的心，去不斷追求。但如將之放下，代之而起的，便是一陣清涼輕快。在這種清涼輕快中待久了，便不想再墮入烈火中受煎熬。 但執著於不想再受烈火煎熬，也是一種較微細形態的執著。所以禪修者要在心中驅趕執著。肯定執著並非在五欲中轉移；也非由較粗顯的世間法，轉為執著於較深細的出世間法。最終行者在追趕執著的過程中，會體認到在放下執著的一剎那，心鬆開了，而苦也便消失了。此種經驗，比起以定力壓抑或是以轉移而放下，是不同的。在定力退減時，心還是一樣對某些法塵有著很大的反應。而轉移更是換湯不換藥，以不同的代數，代入同一條方程式吧了。 只有真正的放下執著，習氣才能一分一分地減薄，而這也可能是唯一能將習氣減薄的方法。當習氣薄了，心對從前執著法塵的反應也開始減退。能引起心執著的法塵便會越來越少。而人也越來越自在了。 但當你對世間法，已是漠不關心的時候，心又或會開始想時間過得快點。閒時心又會想，留在世間幹嗎呢？何不快點完結呢？但這豈不是又生起了「無有愛」了嗎？唉！又中計了！一顆心真是狡猾難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