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亡微笑   初慧
 
  這兩天病房內那影像在腦海裡出現過好幾次,有時候那影像一閃而逝;有時候生日會上那張清秀的面孔交替地在腦海浮現著,伴隨著胸口微微一陣被壓著的感覺。

  上星期六經過病房內的19號床時,看見躺在床上那瘦小的身軀,「她」約三十歲多點吧,青白色的臉上無神的雙眼半開半合,在那凹陷臉上的嘴巴微微地張開著;心裡知道當我下次再到醫院的時候,躺在這床上的將會是另一張陌生的面孔。早兩三個月前為院友舉辦的生日會上,「她」正唱著陳慧嫻的「夜機」,伴隨著卡拉OK的音樂,每個人都陶醉在「她」甜美的歌聲中;除了面色帶點蒼白外,「她」一點也不像是個末期的癌症病患者。

  為什麼這些影像會一再重現呢?為什麼心裡有難受的感覺呢?是因為難過「她」那麼年青漂亮便要死去吧?是因為不願意看見人生的無常吧?

  原來是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了她的身上,好像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一樣,咀裡還感覺得到那合不攏的咀巴上的乾涸苦澀;又感到那兩三個月前唱著卡拉OK的「她」就好像現在的自已。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為什麼心不能安住當下而被這些記憶、故事所佔據呢?禪修後令我知道當有某些心念一再重現在心裡時,正就是去認識自己的時候,這樣表示了些什麼呢?在一次又一次地去問自己時,才看見暗藏於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焦慮。呀......原來我在害怕死亡,沒有壓抑,沒有逃避,只是友善地去知道。

  其實平日偶然聽到某名人驟然而逝的新聞或有親朋去世的時候,潛藏在心底對死亡的焦慮也曾浮現過,只是沒有去覺察它及反思它。有時候是雖然感到有點無奈,又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想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吧,心念很快又轉到別的事情上去;有時候是死亡好像還很遙遠,現在好像還有更實際的事情需要去做......。〕 

  無視或避而不談並不是表示死亡並不存在,自己就能夠永遠活在這個世上。若不作好準備,反而當她到訪時自己會不知所措。明白到重點不是自己會於何時死去,而是現在如何生活在這個世上。若能夠以開放的態度面對死亡,內心的恐懼和焦慮反而會變成生活的動力。那麼我需要做好些什麼和準備些什麼呢?

金錢財物的執取

  我是否能隨時放下自己擁有的財物呢?我是否滿足於現所擁有的?我是否為失去的東西而耿耿於懷呢?我是否以為現在屬於我的東西真的是我所能擁有的呢?在享用它的同時是否明白到它不是屬於我的呢?

至親的捨離

  在人生的舞台上是否已盡了自己的責任和演好了自己的角色呢?想到身邊的人終於是要分離的,我是否會更加珍惜對方、包容對方,同時能夠享受共聚的時光呢?

心靈上的依賴和執著

  還有什麼心靈創傷還沒有處理好呢?對誰仍懷有恨意,對誰仍心懷歉意?我還有什麼懊悔嗎?有什麼是覺得應該去做而沒有去做的?我如何去對待自己的喜好厭惡呢?我欣賞自己嗎?我能夠在沒有任何物質依賴的情況下享受獨處嗎?

身體的執取

  當身體有不舒服的感覺的時候,我是如何反應的呢?在坐禪或生活中遇上冷、熱、痛楚、痕癢、或接觸到污穢的東西時,自己的內心反應是怎樣的,是用逃避、煩厭、忍受還是接受的心態來面對呢?這個身體的變化是否能隨自己的意願?它是否真的是屬於我的呢?

靈性上的準備

  明白到靈性上的修持是決定自己能否開放地面對死亡的關鍵。那麼自己是否己有足夠的善業,戒定慧是否穩固,對佛法僧是否懷有真誠的信心呢?

  以上的課題和生活方向實在是需要誠實、友善地去觀察和學習的。禪修後對於某些課題已經能夠掌握和實踐,但仍待深化和牢固。在這學習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已經處身在正面和積極的人生中,死亡的焦慮反而是正面的提醒。

  有一位名叫廖瑤珠的議員她是天主教徒,幾年前她因癌病逝世了。在去世前的幾天,她打扮整齊地拍了張照片,說要給她的朋友留個紀念。那張照片被刊登在報紙上,照片上的笑容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葛榮導師帶領我們最後一次的禪修營中,帶黃的眼睛、腫脹的腹部及那浮脹的雙腿讓我們知道肝病正蠶食著他的身體。有次跟在他身後,看見他要彎身逗前面遇見的小狗玩,因腳部不穩而險些跌倒。那時候導師仍是從容地主持著每項活動,每天不停地聆聽別人的困難和苦惱。五個月之後他便離開世上。據陪在他身邊的朋友所描述在去世前一兩天,導師在失去知覺進入昏迷前仍是展露著微笑的。

  死亡是必然而又不確定的事實,接觸到禪修令我找到生命的方向,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分辨出什麼才是重要的,更讓我能學習珍惜和享受生命。在邁向死亡的路途上,我需要裝備好自己;深信若自己能好好地生活在世上,便能夠微笑地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