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我」怎「輪迴」 陳積 |
| 今年農曆年時份，來自馬來西亞南傳馬哈希（Mahashi）系統的淨行法師（Venerable Visuddhacara）曾於新界牛潭尾的聞思修佛法中心主持了一個兩星期的禪修營。筆者雖無暇參與該營，但亦有幸得法師接見，向定慧雙修的淨行法師請益了很多禪修問題。在此段時間，承法師在港高足惠賜不少法師以往的著作及弘法記錄；當中有一篇西方的
𠐓uddhism Today?雜誌於2000 年時訪問法師的文章，內容暢談佛法與修行，資料簡明精要，值得禪修者捧讀。在文章眾多話題中，筆者喜見法師對佛法中一個頗具爭議性，常被質詢的問題——「佛教既說無我，那麼誰在輪迴」有頗清晰明確的回答。故特在此恭譯於下，與各佛友分享。
再生（輪迴）與無我 (Rebirth and Not-Self) 問：法師，可否為我們解釋佛教的「再生」思想及「無我」的教導？我意思是既然「無我」，那誰去投胎再生？現在「誰」在詢問問題？及如果法師不介意，我更想知道「誰」在解答問題？ 答：以佛學立場說我們相信我們在不知何時開始已於這世間存在了一段很長久的時間。佛陀曾說眾生在這生死循環、一生又一生的輪迴大海中漫遊流轉，何時起始已不可知見。 「再生」事實有很多例證，當今世上有很多著作描述一些聲稱能回憶起自己前世生命的人及他們的聲稱被如何驗證並最終證明為真。懷疑論者讀了很多相關書籍雖仍不會完全接受此輪迴思想，但他們都得承認其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人們對感官快樂的愛好、對「自我」及對存在的執著皆因「渴愛」，佛陀說「再生」乃緣於「渴愛」。我們認為有一個「我」存在，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實質的、不死的及不能毀壞的靈魂存於我們之中。佛陀所發現的卻剛剛相反，他探查及分析這個「我」，然後發現我們無非是由色（色身material form）、受（感受feeling）、想（認知perception）、行（心行mental formation）、識（心識consciousness）這五蘊（或稱「聚蘊」aggregates）構成。 我們將之看作「我」的這五蘊是極短暫易變的，它們時刻在生起及消逝。故此我們其實是一股流、一個過程、一個行動、又如潮漲潮落，我們像是一個動詞多於是一個名詞；而這個過程是由「業」所支持。只要我們有渴愛及無明（無知），我們就會製造「業」——亦即是「行為」去推動「再生」。善業，即好的「行為」，會導向好的「再生」及結出快樂的果實。惡「業」，即不善的「行為」，會導向惡劣的「再生」及結出苦痛的果實。只要有渴愛及無明潛藏心中，我們就難免造業。把再生過程終結的方法就是把「渴愛」及「無明」連根拔起。「無明」是把沒有「我」的東西當作一個「我」，把短暫當作永恆，把不快樂、不圓滿或不值尋求的東西當作是快樂的、圓滿的、值得尋求的。任何時間當我們渴求，例如渴求感官快樂、或執取於我們的財產或所愛的人，那個時候就有「無明」或「妄想」存於心中。故此要根除「無明」，把它從我們心中永遠驅除是十分困難的。當我們能根除「無明」，便能根除「渴愛」；反之亦然，能根除「渴愛」亦能根除「無明」。這是因為它們是互相支撐的兩種不善根。倘「渴愛」與「無明」被根除，則其他心的負面質素諸如憎恨、瞋怒、猜忌、嫉妒、哀傷、憂鬱等都會根除。 一位成功根除以上所有心中不善根及負面質素的人稱為「阿羅漢」，意謂一位尊貴的及已抵終點的人，他或她將不會再生的。「阿羅漢」所過的是最後的一生，在他的餘生中，他心中再沒有「苦」，他亦不會再因任何東西而苦惱，這是因為一切心的不善質素及染雜皆已被他去除。當他不是處於喜悅及快樂時， 便是處於平靜及捨心中，當他死亡時，他的存有便止息。在此很重要的一點是明白所止息的其實是那個「苦」，所止息的是那個不是「我」的五蘊，它只是一團「苦」。我們可以說：『所生起的，只是「苦」的生起；所止息的，只是「苦」的止息。』再強調地重覆一下：『除「苦」以外，無有他法生；除「苦」以外，無有他法滅。』 以上就是「無我」的觀念，止息的不是永恆不變的靈魂或一個「我」，止息的只是「苦」而已。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死的靈魂或「自我」，它永不存在。它只是我們想像力所虛構的東西，我們自己的錯誤見地，把一個或多個五蘊（色、受、想、行、識）誤解為一個「我」或「靈魂」。止息的是一股煩惱（苦）之流，這個止息被稱為涅槃（巴利文是Nibbana，梵文是Nirvana），它可定義為「離絕了渴愛」、「渴愛與無明的熄滅」、「苦的止息」。涅槃亦被視為「實相之本」、「客觀的真實」，它可由「阿羅漢」在現生體驗得到。有時它亦被描述為「不生」、「不來」、「不被製造」、「不再形成」等。 很抱歉對你的問題作出以上冗長沉悶的解答。我只是想用以上所說的對佛學裏的「再生」及「無我」觀念提供一個正確的視野。我們沒有否認眾生的存在，我們只是想說那存在不是永恆不變的東西。他只是一個「流程」，除此以外別無其他東西，亦即是說在我們身心中沒有不死的靈魂與實質。色身是由各種不同性質如軟及硬、冷及熱等的物質所構成；而心則是以下各項無形聚蘊的合成物：「感受」 （痛苦的、愉快的及中性的）、「認知」、「心行」 （如思惟、策劃、取向、建構各種心境如貪欲、瞋恚、愚痴、沒有貪欲、沒有瞋恚等）、「心識」 （它是與上述的感受、認知、心行各蘊共同生起的赤祼無擇的知覺）。 那麼誰或是什麼被再生呢？不是一個靈魂而是一個流程。我們只是無數物質性及心靈性事件的匯流，我們是一系列與物質元素共同生起及消逝的「心識」（consciousness）。前一心識的消逝為下一心識創造了條件，這情況無時無刻地，甚至現時此際，快速地進行中。好像現時我雖是在說話，當中各項心識，例如眼識、耳識、鼻識、身識（覺知到身體）及意識等都在快速地生起及消逝。 因此基本上死亡時所發生的與現時所發生的無二無別，都是現心識的消逝然後下一心識的生起。站在心識的不斷生滅而言，我們現時其實就在經歷很多的瞬間死亡。在死亡時因現有的身體已抵達它壽命的盡頭，新的心識不再生起於現時身體之中，而是生起於一個簇新的身體中而已。談到人類的再生情形，一個新的心識會生起於精子與卵子相遇的受孕當下。可以這樣說，如果此心識沒有參與這精卵相遇的一幕，受孕便不能發生。根據佛陀所說，生命的誕生除精卵相遇外，還需要第三個條件參與才能成事；那就是某地某人死亡時於此身最後的心識消逝後，其相續的心識立刻在孕婦腹中精卵剛遇時生起。 沒有不死之靈魂由一期生命轉移到另一生。那流轉的只是一堆「取向」（tendencies），主要是一堆向著貪欲、瞋恚、愚癡、又或向著不貪欲、不瞋恚、不愚癡的取向。由此，我們可見佛教的「再生」（rebirth）與印度教的「輪迴轉世」（reincarnation）有所不同，「輪迴轉世」認為有不死的靈魂與物質由一期生命轉移到另一生命。 因此，再生的是一個流程的繼續——是一個因果相生的過程，亦即是善業（善行）引致福報、惡業（惡行）引致苦果。 談到『誰在問、誰在答』這個問題，可以說此訪問只是我們雙方各自不斷生滅的心識流在運作，就像電流或電腦程式在運作。當我們用到「我」、「我們」、「他」、「她」、「它」、「他們」等稱謂時，那些只是一些詞語，一些代名詞，用來達到溝通的目的，並不表示有永恆不變的「我」或人物的存在。但這些「我」及各種代名詞的運用往往使我們認為或假設在我們身體中存在著永恆不變的「我」，這個虛假或錯誤的假設便製造出「自我」這形象及隨之而來的驕傲、自大與狂妄。 習慣上我們說：「我正在講話」。但佛陀究竟地告訴我們這兒沒有「我」，沒有任何人，只是一個流程在運作，而這流程以無明、渴愛及業力為其驅動條件。要真正深入理解此道理，我們需要修習「正念禪修」（Mindfulness Meditation），它可使我們以洞察力看穿身心的實相，及我們存在的實相。 譯後語 以上淨行法師的洞見其實是以下《阿含經》中法語的詳細及現代語解說： 譯者吟：『常念我乃業識流，佛家精義在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