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實驗室
念定力的疑惑  木口子
 
  我其中一位導師很喜歡問我一個問題:「你入了定的時候,聽不聽到聲音?我答他:「有時聽到,有時聽不到。」

  筆者最初修行的時候,在入定中大致上是聽不到聲音的。那時我盡量在一個寧靜的環境中坐禪。我會先拔去電話線,即使聽到鄰居偶爾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音,我也會把窗戶關上,以免得受到干擾。初時我不知道入定是可以開冷氣和風扇的,直到有一次上山集體禪修,我看見導師開風扇,吹著大家,我才敢在家中開風扇或冷氣!在盛夏之時坐禪,真是熱得汗流夾背的!

  「阿姜查」將坐禪比喻作捉蜥蜴。蜥蜴藏在一個地洞下,而這個洞在地面上有六個出口。禪修者便好比獵人,他要堵塞其中五個洞口,當蜥蜴從第六個洞口出來時,便「砰」的一聲把它捉住了。這六個洞口比喻作:眼、耳、鼻、舌、身、意。盤腿不動,身根大致堵塞了;合上眼睛,眼根大致上被堵塞了;口中沒有食物,舌根大致上被堵塞了;鼻沒氣味可嗅,鼻根大致被堵塞了。耳根比較難完全堵塞。行者可以獨處幽靜之處,但聲音是很強的外在因素,未必全受人力控制。其實身根如腳痛等,也是未必能完全堵塞,但它主要是一個內在因素,行者可以通過練瑜珈等將它清除。第六個洞口,亦即是心根,當然就是要主力察看的對象,很多時候是故意不去堵塞它的。

  如此一看,便會發現,一經盤腿坐下禪修,已是有修「止」的成份。因它是一種關閉,排出於外,不接收信息的狀態。看過《法輪叢書》中的一篇文章,當中一個說「定」的譬喻十分好。裡頭說到一個長滿雜草的池塘,在池中將雜草拔除,再在中央圍上鐵絲網。在網中是沒有雜草的,但在網外池邊四周還是有的,而且一旦將網拿走,池邊的雜草又會向池中央生滿。

  所以只有在生活禪中,開放六根,讓六根與六塵大肆相接,才是將鐵絲網拿走,修定的情況才減到最低。在日常生活中是很難會聽不到聲音的。只有在坐禪中,坐在靜處,身體不動,合上雙眼,不說話,就算行者說修觀已有修定的成份。如果心根是在觀呼吸的話,修「止」的成份可以再增強。這樣是關閉了接收大部份從六根而來的訊息,只保留覺知呼吸的進出。這樣是會聽不到聲音的。

  我開始學坐禪初期十分喜歡做一個修習,我只要心接收呼吸的感覺。其他所有由六根傳入的訊息一概不理。當然少量的覺知是需要的,否則如何知道「根」「塵」相接呢?這樣「念力」便提起來了。它是一種令行者覺知的力。所謂「觸」是要「根」、「塵」和「識」三者同時生起才行的。譬如初初坐下,未入定,房外傳來腳步聲,便是外「塵」。耳朵完好存在便是耳「根」不壞,你聽到聲音便是耳「識」生起了,你將心「對焦」對著這聲音。如是者「根」、「塵」、「識」三者相「觸」,行者便聽到聲音,而行者便看到這個「法」的生起了。亦既親証了這個「觸」的法是真的了 (假設行者有足夠銳利的智慧去審視所發生的事吧 )。

  但為何坐「定」了之後又會聽不到聲音呢?那或者是行者有意或無意間傾向修「止」,到後期「定」的成份太重了。我有時會將心的焦點收到很窄。如何窄呢?譬如一有聲音響起,我一覺知它,便立刻放下它,從速返回呼吸。這是一個覺知,放下(或捨離)及返回的過程。但這三步曲的施行運作,其實都有速度,層次和範圍的分別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譬如聲音一響起,行者可以在千份一秒的反應時間內覺知它,也可在五、六秒甚至一分鐘後才覺知它,這個便是警覺性。在法塵「波」的一聲闖入你的心裡之一剎那,行者是否立即覺知它呢?這便是速度。是心在覺醒,是守護的速度。速度快、反應快便表示覺醒強大,反之,法塵闖入了一段長時間才覺醒或甚至也不知已有法塵生起,那便是覺醒遲緩,不夠銳利。

  當發覺法塵闖入心裡之後,當然行者會審視它一審。這種審察,主要可能是「念力」執行的,它保持一種對法塵知道、觀察和理解的作用。在修觀呼吸中,正念主要是審視它是呼吸的感覺與否。這如戲院門口的查票員一樣,他的任務非常簡單。持票者便准入場,沒有持票者則拒於門外。行者的修行也類似,是呼吸的感受便接收、審視,其它所有法塵,不理他是聲音、影像,等等一概不理。

  但在實修當中,可不是這樣簡單。譬如在觀呼吸途中,行者聽到聲音,他可能被它吸引著,開始對它審視起上來。例如:唔!這是一種鋼琴聲,它不是古典樂章,它是劇集的主題曲,好像是日劇,又好像是本地的……。看!心對它開始「造作」起上來了。這樣可以是沒完沒了的。

  因為在我坐禪的書房下層,有一女孩練鋼琴。我最初真是被她氣瘋了。她平時不練,偏在我坐禪時練。不過後期,就算她練,對我的影響也不是那麼大了。

  當發覺心開始對呼吸以外的法塵「造作」起上來時,便應該對它「捨離」,返回呼吸了。但實際上不是這麼容易。心或會對它甚感興趣,依依不捨。「高手」對它的捨離應該是「乾淨俐落」的。拉拉扯扯,斬不斷理還亂,是心「定力」和「捨心」不夠的表現。如一旦返回呼吸又給扯回去,便似惡性循環。

  再者心對它「造作」審視的程度,焦點也不同。一知道聲音,根本是什麼聲音也來不及知道便返回呼吸,這是最迅速的,但也是焦點最窄的。你稍為知道它是鋼琴聲,焦點又闊了點。如開始思維反應它,焦點再進一步擴闊,覺知和捨離的速度進一步拖慢。

  所以在觀呼吸入定後聽不到聽音的人,可能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他習性傾向「入定」,我便是這種根器,初坐下觀呼吸不久便入定了;不知道身心內外發生何事,只留有平靜的感覺,一坐45分鐘是很快過去的,連時間觀念也像消失了。

  第二種便是他將覺知,捨離,返回的這一個心的運作練到極其純熟。而這些運作速度極快而俐落。除速度外最重要的便是這種行者將心的焦點收到極細。如果將心比喻燈,燈光便是心的焦點。如足球場上的「泛光燈」可以照遍整個球場。如「鐳射激光」,它照射的面積可以細過一毫米。如果將心收成「鐳射激光」狀態,它照射範圍只是呼吸的感覺,這樣焦點是非常集中和細微的。

  我作觀呼吸的練習時,便喜觀將覺知或是「念力」的範圍收到最細。一有不開心不如意的事發生,我平日這種練習便派上用場。假如我預計坐60分鐘,第一個骨鐘(頭十五分鐘)頭,我的念力會在不快的念頭和呼吸的感覺上遊走不定。但十五分鐘下來,總計會有多至超過十分鐘的時間,心是繫於不快的念頭上。但隨著「定力」增強,念力較難被「不快念頭」從「呼吸感覺中」搶走。第二骨鐘可能總計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念力」是在覺知不快的念頭上。最後第三,第四個骨鐘,總計可能只有小至數個不快的念頭升起。

  這個鍛鍊令到心的「意識力」,選擇性地「對焦」在一個新集中的範圍呼吸。不單止對其他妄念,意識對聲音等也差不多可以完全斷除。這種意識「定」在一個狹小範圍的能力,對熟練的行者來說可以是很快的,差不多坐下,不需要很久熱身便成熟了。這或許是所謂「定力」很強。因為對其他法塵,例如聲音等的「耳識」不在,所以就算耳根不壞,聲音的法塵存在,也可以是聽不到聲音的。就算有聲音響起,因「心識」「定」在覺知「呼吸」上,不動搖,聲音這個法塵也沒有能力將「覺知」從「所緣境」手中引開,放到耳根和聲音這個法塵上,所以「觸」三者,三欠其一。所以這種「定力」強的行者是不會受聲音干擾的。

  不過在這種境界「念力」又如何呢?「念力」是肯定存在的。因為如果沒有「念力」對所緣境的覺知,「定」也不能建立起來。但在聽不到聲音的情況,肯定是「念力」相對於「定力」少很多、很多了。

  我從前入定,充滿著平靜的感覺,有時連呼吸進出也好像不太清楚,像整個人被平靜吞噬了。聲音當然更加聽不到啦!但假如有人在書房外,大力關門,那麼「砰!」的一聲巨響,直情把我嚇得整個人也彈起來,脈搏跳得快似剛跑完100米短跑。

  我現在知道這種情況是入定深了,心的覺知太單一了,只有呼吸一進一出或是平靜的感覺。但如外塵太突然,太強烈的話,「觸」還是會被迫發生的。這個外塵闖入根門的力度如果夠強,強過「覺知」定在「所緣境」的定力,那覺知便會被「打」離開所緣境,「識」被吸到這個強烈法塵上。那個抵禦法塵衝擊力,黏著所緣境的力,便是定力。「根」、「塵」、「識」三者一齊全,這個在「定」中的行者便聽到聲音,被嚇得跳起上來了。

  那為什麼會被嚇驚呢?我曾經問自己。我嘗試多在日常生活和坐禪中觀察,以便解答這個問題。我想假設「外塵」如聲音的大細聲是固定的話,受刺激的反應也有不同。或許「識」和「根」,真是無常的。而如「耳識」的存在與否或「根」門 的銳利通暢程度又或是心可以左右的。

  我嘗試只修「定力」,照顧範圍只在呼吸上。如我在早餐前坐禪,我在早上駕車上班途中,都能夠保持定靜感覺。那種「定」的感覺有時定到連自己都覺得有點「鈍」。整個人像是緩慢下來的,內心著實是平靜。但這種狀態在午飯前差不多一定會逐漸褪減至打回原形。假如有突發事情發生,不論工作上,人事上、家庭上,例如一個電話來的壞消息,心給這麼的一「衝」,心 中「定」的狀態很容易地便給衝散了。要重新返回這種狀態,便又要找靜處,盤腿坐下,重新由頭沉澱過來。

  雖然此種「定力」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短時間的平靜。心中有不快意化不去時也可入定作避風港,但我覺得「佛法」是不止於此的。很早已知道「戒」、「定」、「慧」應該三學齊修。「戒」我一等良民,算是不會破,頂多有時輕輕妄語。「定」算是淺嘗了。

  後得導師提點,得知「止」與「觀」;「定」與「慧」;「定力」和「念力」是互相平衡的。所欠缺的智慧可由「念力」的發展得以提高。

  所以我放棄只是修練定力,嘗試提高在禪坐中的念力。希望研究一下如此般修法,在深定中會否再次聽到聲音。一旦在坐禪途中,生起外來的巨大聲響,會否還是會被再次嚇到整個彈起來。在生活禪中又還是會否再被法塵、外境一衝,整個心便會給衝散開來。

  故此我改變坐禪正念的覆蓋範圍,由以往像「激光」一樣收成一點,改為放大一些。但又不是很大。太大根本難以入定。像「阿姜查」的比喻,捉蜥蝪起碼又要堵塞五個洞口,洞口太多是會讓它溜走的。

  我試過看到一篇《阿含經》,經中大概說到,修「安那般那念」能令「四念住」滿足,我便嘗試把「身」、「受」、「心」、「法」納入坐禪中正念的範圍。但範圍太大了,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所以我依自己的能力範圍加大念住範圍少許但又不至太大。

  首先我自始不排除聲音的接收,之後再加入身體姿勢和皮膚感覺的念住。但又不是自始便全部觀察它們。先只觀呼吸,待心沉澱下來,變得明亮,銳利、有力後,才加入它們作為觀察的對象。對它們的觀察是斷斷續續的,主要是久不久又上下左右掃掃身體感覺一番。對聲音的闖入又用「葛榮導師」那著名的:友善對待,略為審視它一下,待它自行在生起後滅去完全不當它是入侵者,急急把它驅逐出正念的「焦點」以外。

  這樣觀法,定力或多或少也是有點下降。但練習次數多了,念力因而上升,耳根反而變得銳利起來。如我坐在客廳地上,我可以清楚聽到走廊外升降機門打開前「叮」的一聲鐘響聲。聲音的生起滅去開始清晰地知道。聲音對定力的威脅消失了很多。雖然念力的焦點放大,觀照項目加多令「定力」減弱了,但「念力」增強對「定力」因外境衝擊而流失,下降的情況反而改善了,而對身心內外的覺知有所提升。其實這樣「觀呼吸」和「觀心念」的界線已趨模糊,不過比較此二法又似超出本文的範圍。但有一樣肯定是和入定不同的,便是對平靜的心態。從前入定是「擁抱」定靜,整個人像插水式的跳進平靜裡,四面也受平靜的包圍。一旦有聲音等闖入,便排斥它們,根本連一秒鐘也不想花時間去探究這闖入者是何許人。只是盡快「甩」掉這個入闖者,好再次返回平靜的懷抱中。

  現今增加「念力」的覺知。對平靜已不是「陷」進去,不想受干擾,而是將心「退後」一點去觀察去了解這個平靜感覺。對平靜是「金睛火眼」地留意,但又不是整個心「捲」入平靜。正因為不捲入平靜中,所以念力有保留空間,擴大覆蓋範圍,耳根是經常聽到聲音的。「意識」力並無特別約束它,所以它沒有因為「人為的」對法塵的隔離而產「過敏反應」,一旦耳聽巨響便大嚇一跳。

結 語

  經過對「念力」、「定力」的實驗後,我發覺定力是一種平靜和不動搖的狀態。「念力」是一種覺知、恆常守護的狀態。定力是一種沉澱的結果,由守護單一所緣境而生;念力是一種抽身於外觀察的結果,由持續連綿不斷而建立起。定力產生修補滋養心力的作用; 而念力產生一種覺知了解的作用。

  通常將一種東西「二分化」:如將「力」分為念與定,又可能會產生孰輕孰重,孰優孰劣的理論問題。但此分法,其實和「定」、「慧」和「止」、「觀」的「二分化」相關連。這兩種看似「二分」的東西、其實與我們中國道家「太極圖」裡的「陰」、「陽」相似。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而「念」「定」又似有「相生相剋」的情況。「定力」過剩,便會「念力」不足,很平靜但又不知身心內外發生何事,定到連聲音也聽不到。「念力」太重,過於觀察,覆蓋面過大,又會「定」不下來。心因太紛擾而不能「沉澱」,「觀」不起來。

  所以太極圖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在極黑中又有一點白,在極白中又有一點黑。這或許就是念定力平衡發展;「止」「觀」相運;「定」慧」等持時的完美圖像化顯示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