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參學記 庭 |
| 四月初因事要到日本一次，於是順道參訪日本的禪修道場。對於日本的佛教只知道是由中國經由韓國而傳入。如同中國的佛教日本佛教也有不同的宗派，當然我有興趣的自然是日本的禪宗。日本人給我的印像是處事認真和嚴謹，日本禪和南傳、藏傳的禪修一直以來影響著西方社會，實際的修行又如何呢？
自恃懂一點兒日文，亂打亂撞的聯絡上一間禪寺，一間座落在離東京約2小時車程的山梨縣的瑞岳院禪堂。座落在山林之中，沒有電力供應，似乎應該是一個實際修行的道場吧……原來「瑞岳院」是一間國際的禪修道場開放給任何人士來禪修的，而不是一間出家眾修行的寺院﹙這是後來才知道的﹚。 初狩是位於山梨縣的一個頗為偏僻的小鎮，從初狩車站落車的只有我一個人。冷清清的一個小車站內連收票員也沒有，意外地車站旁的小賣店也沒有看見一間；並沒有預期中會看見的路牌指引，馬路上偶然有駕駛著的汽車經過。拿著一張從互聯網上抄下來的簡單地圖，依著大約的方向便向前行。 將要去的是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地方，等待在前面的是完全陌生的人和事，未來是空白的，心只能夠活在當下。一路上沒遇上步行的路人，雖有難得遇上盛放的櫻花，但心中有一種莫明的孤單感。覺察著一身的疲累，與及那變得越來越重的背囊，繼續前行。行到山腳下的小村落，也沒看見一個人。心開始往下沈……終於有一部小汽車從身旁經過連忙把它截停下來，那位太太友善地告訴我往上走便會到達那寺院，隨後才終於看見一個路牌寫著「瑞岳院禪堂」，精神為之一振。朝著山路往上行，心安住於當下，剛才的不安似乎一掃而空，但那份孤單的感覺仍在。 四野寧靜無人，處身在一遍杉樹林中，只見四周一枝枝高聳的樹幹，抬頭仰望駭然發覺杉樹梢頭的天色漸暗。才5點鐘罷了在山林中意外地天黑得比山下早，加快腳步，看不見有任何煙火人家，也沒有遇上一個路過的人，只有一遍山林。心暗想我是否迷了路呢？再向前行好還是退回找別的路行好呢？剛才好像走過了一個路口……再往前行若深入山中而天全黑了怎辦……已行了一小時有多了……雖然理性上知道該是沒有走錯路的，但不安與焦慮油然而生。沒有抗拒沒有壓抑，友善地讓內心的不安存在，提醒自己大不了在這山上獨處一夜﹙因身處日本不會擔憂到治安的問題﹚，看看會怎樣，無論怎樣都會是一個學習的機會。撿起一枝樹枝，支撐著身體，繼續往前走。 再往上行了十多分鐘，終於看見一些石碑，再往上走看見在杉樹林中一間古樸的建築物，但見門窗都關上了沒看見一個人影，四周寂靜無聲，怎麼會沒有一個人的……再兜一個彎才看見另外一間小屋的煙窗上正冒著煙，心裡舒了一口氣。朝著小屋走去，屋內正有一位年青的外藉比丘尼正在準備晚餐。打過招呼後比丘尼問道：你是從香港來的嗎？你真幸運這裡今天剛開始有人來住，他們正在坐禪。
這個禪修道場在12月至3月由於積雪而關閉，當天早上到來的是來自這個道場的法國南部一間分院的22位禪修者，由一位十多年前在日本出家的法國比丘尼淨信師父帶領而來到這個道場參學的。他們大部分人也是今次來參學才認識的，而我卻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不懂法語的人。沒想到老遠跑來日本結果遇上的不是日本人，說的不是日語和英語，而是法語。自己亦變成聾人一個。 不需要動用耳根，反而令心裡多了空間去觀察內境和外境。每次淨信師父對大眾有所指示之後便觀察大眾跟著下來的行動，盡量參與。在淨信師父的帶領下這八天的起居生活要依照傳統曹洞宗的寺院方式生活，因為修行就在這日常生活之中。在寺院中每一個生活環節都是禪修的一部分，起居作務只需聽隨鐘鼓而行事，由鳴鐘敲鼓或打板搖鈴來開始和結束，手錶被要求暫時收起。寧靜簡樸的大自然環境將日常世務暫時隔斷，一個接一個緊凑的作息程序容不下過去和未來，心只能安住在當下，時間感頓失令人混然忘我地和外在的人和事混為一體，寺院的起居作息就在這寧靜而和諧的氣氛下有效率地運作。 淨信師父雖然忙碌地帶領著大眾和指示和分配著各人的工作，但她仍是覺察著裡裡外外的事情。有一次冒失地跑去浴堂洗澡回來後她跑來告訴我：在日本的寺院是要在四時後才可以洗澡的，而且要分輩份高低，輩份高的先洗。 早 課 早上四點半聞見搖鈴聲響馬上起床，十五分鐘後齊集禪堂開始第一節的坐禪。約45分鐘坐禪結束後到佛殿做早課，每人拿著一份法文拼日文發音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和一些經文名號等跟隨著淨信師父誦讀。總是跟隨不上，心想禪修跟這誦經有什麼關係，《心經》裡所詮釋的義理他們都能明白嗎？不知道內涵只是徒具形式的誦讀有什麼作用，你們有你們唸吧，索性不跟隨，聆聽著誦讀的聲音……過一會又心想，每個人都專心地去誦讀，唯獨自己一個人不跟隨，被別人看見了會覺得我怎樣呢……徒具形式的作用便是餌誘這個「自我」跑出來的，笑一下這個閃縮在背後的自我，回到當下跟隨讀經去。 用 膳 第三天後早餐和午餐都要在禪堂進食，用膳也有一套儀式規矩。盤腿而坐，和北傳佛教寺院吃過堂飯的一樣，等待行堂的人，派完飯餸後合掌唸完偈誦﹙和中國寺院所唸的一樣﹚才可進食，吃到咀裡的粥飯已是和暖的。每天的早餐都是一樣：一粒酸梅、一小匙芝麻粉、一碗糙米粥、一小碗醬油煮的蘿蔔絲。午飯是一碗麵豉湯、糙米稀飯、幾片泡菜，一小碗素菜。藥石﹙晚餐﹚在佛殿內進食，通常是用早餐和午飯剩下來的餸菜加水成湯伴著的麵條。在淨信師父的帶領下，跟隨著學習進食的儀規。餐具有一定的擺放位置，進食時保持正念，食物放到咀裡後放下碗筷，垂手兩掌相叠，眼向下垂，一口一口地咀嚼，待食物吞嚥後才再拿起碗筷，挾取食物。為什麼要像這樣刻意做作地吃，好像讓每個人知道我現在有正念地吃，像平常自然地進食不是也可以有正念地吃嗎……覺察失念返回當下放下碗筷，垂手叠掌咀嚼食物……心內笑說：你不是自己要來日本學習禪修的嗎？ 禪 坐 在第三天的時候淨信師父才能夠抽空簡單地指導日本的禪坐方法：坐姿要求腰直，打開胸前，兩膝著地讓身體保持平衡的三角形，張眼下垂，面壁而坐。我問她是否要有一個禪修的對象，她回答：不需要，只需保持醒覺。並指示我閉目想像自己是一坐山，思想就像在山上飄過的雲。 集體坐禪時，我獨自一人坐在禪堂的外單，和一個當值打鐘鼓的同修坐在禪堂外面，蒲團是一個圓形厚厚的黑色的坐墊，我拿了一個較小的坐在叠叠米的禪床上，然後轉身面向牆壁……初春的氣溫仍然寒冷，友善柔和地迎上那切骨的寒意，一輪鐘鼓和打板聲後，四周回復原來的靜默，聽不到蟲叫和風聲，心就安止於當下的一遍萬籟俱寂中。 禪坐完結，起坐站立。禪堂門口的竹簾被捲起，淨信師父第一個從禪堂內出來，在面前經過時合掌向師父躬身行禮。隨後禪堂內的同修一個跟一個的出來在面前行過。我不知道禪堂規矩唯有抱拳站立，讓眾人先行待最後才跟隨吧。正察覺著每個人面容為何都是那麼嚴肅和拘緊時，偶然有一兩位同修在我面前稍一停步，微微躬身向前，然後繼續眼睛向前垂望而行。這可能是禪堂的規矩吧，馬上躬身向前回禮。是否要向每個人行禮呢？﹙禪堂之外就只有我一個人，看不到其他人是怎樣做的﹚於是每節禪坐完畢，我都站立著向每一個行過的人躬身行禮，結果每次坐禪之後每個人都在我前面稍為停步躬身回禮。當我在向逐個人行禮時，觀察著內心，發覺到對每個經過的人內心生起的感覺都不是一樣的，有些人我是喜歡些、有些人我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原來不自覺地心裡給別人加加減減，當心有這個覺察後隨著而來的是一份清明和安詳的感覺。有時候會遂個向他們散發慈心，祝願他們健康快樂。幾天下來，發覺大部分人的面容都有所改變－－從容了和自然了。 作 務﹙工作禪﹚ 緊凑的作息時間，除早晚課外，每天有四節坐禪。三餐膳食的前後工作，還有作務﹙工作禪﹚打掃清潔，斬柴燒水、清理屋外四周的林木，都要各人分擔各樣的工作。作務的時候似乎每人都分配了工作，可是我不知道應該要做些什麼，開始時我看見別人在各有各忙，感到有點兒侷促不安，有時候又是想排遣心中的無聊，於是總想找些事情幫忙來做。想起葛榮老師說過無論處身何處，何處就是自己的家的說話。在自己的家裡是不會有侷促不自在的感覺，亦都是友善地安住在心裡的任何感覺上，然後便觀察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便主動地幫手去做，觀察到實際沒有需要或不知道是否需要幫忙的時候便安靜地退下來。後來知道原來作務的時段是可以選擇去坐禪的，便取其中道，有時去坐禪有時去作務。 每個人都在忙著適應這裡的生活方式，偶然會有一兩位同修想用英語告訴我跟著下來要做的事情，然後他們似乎又不太肯定。謝過他們，並說不要緊的，我會看著大家做什麼便會跟隨著去做的。雖然是這樣說，這個暫時性失聰的我，察覺到心內閃過一種被孤立的情緒，原來不自覺地期待自己會得到特別的關顧，隨而知道孤立自己的不是別人，是那個假像的自我。我友善地招呼這個老朋友，喂！又是你嗎？ 晚 課 一天的作息以晚課為終結，拿著法文字母拼音的偈誦跟隨著大眾一起誦讀，過了兩三天才知道原來唸的是三歸依文，和四宏誓願等。簡單的法器和禮佛儀式跟北傳寺院沒有分別。佛像在微暗的蠟光下搖曳，脫離了現代文明的叠叠米，眾人一身黑衣禮佛的裝扮，在和諧的誦讀聲中瀰漫著清幽的檀香味，在這簡樸而寧靜的氣氛中，頓然彷似處身在老遠的日子裡……昨日的人和事何處可尋？當下這個身心能緊握得著嗎？ 回 程 同修中最大年紀的是一位七十九歲一面鬍子眼睛仍是透著點黠慧的老伯伯。而最年輕的女孩猜想她十五、六歲左右，她與一個跛足的男子同來，可能是她父親吧。有兩次在屋外看見她在抽煙、雖然有點兒羞怯，但也認真地跟隨著眾人的修習。在最後那天乘火車返回東京的火車上，她剛好在我的鄰座，由於她不會說英語，她一面問著鄰坐與她同行的男子的一些英文單字該怎樣說，然後主動地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後來遞來一本小冊子叫我留下地址給她，我笑說你用圖畫寫信給我嗎？﹙因知道她暗地裡在偷畫別人的畫像﹚她說回去之後她會學日文，會用日文寫信給我。我微笑地在小冊子上寫上我的地址。 無論任何時候，處身於任何環境中，當下就是那平靜、詳和歸依之處，而禪修就是警覺著那個匿藏著的假我，去看清楚和看穿它。有趣的地方是，似乎你永遠不會知道它匿藏在那裡，有時候被它在背後踢一下你的屁股，令你跌一交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時候你一識破它，它就變得沒有力量了；有時候你又會睜著眼睛看著它牽著自己的鼻子走。唯一可以做的是醒覺地回到當下和微笑，跟著下來呢？……繼續和這個老朋友打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