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 — 烏普居士（現任「尼藍毘禪修中心」總幹事及首席導師）
答 — 葛榮居士
- 問：什麼是禪修？
答：它是去了解身與心的運作，從而把那自己製造出來的煩惱除掉的一門功夫。
- 問：那它 (禪修) 是否與「生物學」及「心理學」所探究的內容相同？
答：在「生物學」與西方的「心理學」中，煩惱的最根本起因──「自我」這東西並未有去除。
- 問：你可否描述一下現今世上普遍流行的禪修方法？
答：以佛教的名相描述，大部分的襌修方法皆是「三摩他」(Samata)或稱「專注力之禪修」。
- 問：在「三摩他」(Samata) 中有什麼發生？
答：它是一種心的專注。
- 問：那有什麼作用？
答：在此當中，被稱為「五蓋」的「貪欲、瞋恚、昏睡、掉悔、疑」會被暫時壓伏。
- 問：這些作用與日常生活有何關連？
答：由「三摩他」(Samata) 中所得到的定靜可使人從容面對生活上的難題，及可以覺察到煩惱的昇起。
- 問：既然人們可藉此「專注禪修」之助能鎮定地面對生活中的難題，那何需「直觀禪修」(Vipassana) 呢？
答：「直觀」使人認識到「三摩他」能壓伏的五蓋(煩惱)的三大特性——無我、無常與苦
【譯者按：謹此作一補充，在原始佛教的觀點上，「直觀」可使人證悟世間一切皆是無我、無常與苦的。】與「三摩他」可帶來止靜不同，「直觀」可使人深深體認一切皆空；這給人帶來深度的平靜，不會為生活的改變所動搖。可以說「三摩他」培育出「覺知」，「直觀」培育出「智慧」。以上兩者皆可運用於生活中。
- 問：那是否「三摩他」所帶來的止靜是勤於禪坐之結果，而「直觀」所得的平靜是由於有所證悟？
答：是。「三摩他」是屬短暫，「直觀」則可恒久。
- 問：現在你帶出了「覺知」與「智慧」兩種襌修境界，可否對兩者闡釋一下？
答：對此我以經教中一個比喻闡明：「覺知」就好像一位外科醫生探知到需施切除手術的腫瘤的位置，而割除腫瘤就是「智慧」。
- 問：可否請你用日常生活中的實例來再多闡明一下？
答：讓我再解釋「覺知」與「智慧」之別：如果「覺知」在，人可知道「忿怒」的昇起；如果「智慧」在，那人會認識到「忿怒」這東西沒有「物主」，它是「空」的。
- 問：根據上述經教中的例子，「智慧」是否用來除掉「忿怒」？
答：何時有「物主」，何時才有「忿怒」這等不良質素存在。當「智慧」現前，它們便被連根拔起。
- 問：你談及「沒有物主」，那「忿怒」是否自然而生？
答：不是。它由因緣而生。
- 問：你說「忿怒」沒有實質，但當有「忿怒」時人會感到充滿能量，忿怒與憎恨甚至可殺死千千萬萬人！
答：在證悟之前，所有心中的不良質素都像很有力量。但證悟後，除「一切皆空」外還有什麼？【譯按：佛教所謂的「空」並不是指「什麼也沒有」，而是形容世間一切皆是無常及無我一—沒有實質的。】
- 問：認識到心中的不良質素如「忿怒」等是有因而生及它們是空的有什麼好處？
答：如果一個人體認上述道理，則「忿怒」不會繼續存在。「擁有忿怒」本身便能滋養「忿怒」的延存。
- 問：傳統佛教強調要盡最大努力去徹底清除心中不良質素如「忿怒」等，但你的教法好像與之大相逕庭。
答：在那類著重「專注禪修」的傳統教法中，那是必要的。但在「直觀禪修」中，像我已說的那樣要對心中不良質素持開放態度並認識它們是空的。
- 問：你所說對心中不良質素開放，是否表示屈服於它們？
答：不是。持開放態度並不表示壓抑它們或放縱它們。
- 問：當人心中對某事物有所執取，那如何做到如上述的「開放」？
答：(甲) 當你見到心愛的食物時，感到貪欲昇起。然後你認為貪欲是壞東西，按捺自己不被它驅使你取吃該食物；又或你縱欲地取吃如儀，這都不是我說的「持開放態度」。如果你能靜心觀察貪欲如何昇起，停留多久，及最後逝去，這才是正確的對貪欲開放。
(乙) 另外一個方法就是對這貪欲作反思，直探這貪念的本質。
- 問：在某些禪修法中「反思」等同於把心中的經驗「標籤」：當你有「瞋恚」昇起，你便說「瞋恚」；「貪欲」昇起，便說「貪欲」等。而你所說的「反思」卻是深入心念的核心，怎解？
答：我所說的「反思」是一種探究事物原來本質的方法。「標籤」是另一種禪修法。
- 問：請問如此的「反思」會有什麼發生？
答：當深入反思「貪欲」，便明顯地見到它與我們的過去經驗及觀念相關連。
- 問：你可否詳細闡明一下？
答：舉個例：對雪糕的貪愛其實與回憶有關。當你在往日品嘗雪糕時你曾對它的美味起了一個內心反應(reaction)，現在的貪欲其實是那反應所引發的一個觀念(concept)。今天當你見到該食物時你不僅只是對它辨識
(recognizing)，你內心裏會再產生對那美味的反應。「直觀」可使你了知心中的「認知」(perception) 與其他心的運作如觀念(concept)、立論(argument)、反對論點(counter-argument)及身體感官的覺受(sensory
perceptions)等的分別及相互關係。【譯按：上述的「其他心的運作」在巴利文中稱為 ‘Papanca’。】
- 問：這裏你談到一些深奧的詞語如認知(cognition)、觀念(concept)等等。請你開示它們的真義。
答：認知(perception)的目的其實是當你見到雪糕，就辨識(recognizing)到它是雪糕便是了。 跟著心中所產生對雪糕的貪欲其實是由認知後加上一連串過往的經驗、回憶及觀念等所建構出來的。如果沒有了上述一連串的心理建構行為，則便沒有「貪欲」這東西產生。
- 問：那如果有人因吃了某種食物而患病，下次他再遇該食物時只是去辨識(recognizing)該食物而忘了它是有害的，那豈不糟糕？
答：記憶(memory)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去記起該食物，避免吃它而不會發展出與該食物的各種糾纏。
- 問：你是否說記憶(memory)不會引起問題？
答：是的。
- 問：一個人曾經驗過一件十分痛楚的事，就算今天憶起此事也令他有同樣的痛楚。這是否記憶(memory)所造成的呢？
答：一個人曾在他母親死亡時感到極大的哀傷，但50年後當他回憶起此事時可能已無此感覺。這不是說明回憶裏是沒有痛苦嗎？
- 問：「時間的洗刷悲傷」與「由直觀禪修之證悟而滅苦」是否有所不同？
答：在第一情況中(時間的洗刷)悲傷可能會因時間的過去及心靈消磨在其他事情中而慢慢消逝。但在「直觀」中一旦你認識到你並不擁有該苦惱，那苦惱並無實體，就在你證悟「它是空的」之時，苦惱就當下熄滅。
- 問：是否「時間的洗刷」只能適用於某一事件所產生的苦惱？而「直觀」對某苦惱的了悟能使人終生受惠？
答：可能是對的。但偶然的證悟未必能延續終生。人能破除多少「自我」則能滅除多少煩惱；只要何時有「自我」存在，就何時有煩惱。
- 問：在以上佛法的討論中你已闡述過我們如何因記憶而產生憂悲苦惱。那可否請你闡釋什麼是「活在當下」？
答：所有「思惟」皆與過去或未來有所連繫。而「活在當下」就是一個沒有「思惟」的心境。
- 問：但這會有點困難。「六根」對外境的辨識有賴過去學到的知識，如果我們要去辨識某事物而發覺此過程已與過去有連繫，那是否仍算「活在當下」？
答：仍是，只限於該事物與過往事件之關係。但就如「諸法無我」等概念也不應存於心間。
- 問：一些傳統的教法要求我們破除對世間的物質諸如良田大宅，美女俊男等的執著。但老師你由始至終卻強調去證悟我們並不擁有心中的思惟、感覺、概念等，強調認清它們的空性。請問以上兩條道路有何不同？
答：一個內心沒有執取的人還會執取身外物嗎？ 但一個人只限於認識身外物有苦、空、無我的本性，會使他滯於通往涅槃之道的半途。
- 問：那老師你認為身體是屬於身內或身外呢？
答：是身內。
- 問：禪修者應否擁有一點佛學理論呢？
答：所謂一點的佛學理論並非指窮經究典。一個人如能找出自己的癥結所在及其對治方法，無論那些發現是來自禪修老師或書本，這都已經足夠，並且是必要的。再多的佛學理論沒有必要，它只是理論的積聚；有時甚至是禪修過程的絆腳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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